Lofoten ☸ 25
朝見烈火，紅焰照赤壁，一灣滄海盡灼映，沉眠眾山忽亮醒，蒼天未開，燃炬卻將熄。
暮訪漁村，燈燭點點起，仰嘆混沌不曾明，俯怨蕭瑟太傷景，夜露死苦，無情道別離。
所謂「赤壁」，我原以為只是蘇軾筆下的文學誇飾，不料北極圈裡當真出現歷史場景。
光源來自遠方再遠方，真懷疑如此薄弱隱晦的朝陽火力，竟能一舉將山壁給熊熊點燃。
換個角度想，若不是漫天厚雲始終壓抑住陽光，那麼一場精采日出大戲應當欣然可期。
可惜我賭輸了，時不我予，上天賜給我的就是這麼多，明晨終將抱憾離去，不言自明。
有人說，如果事與願違，請相信一定另有安排；這句拿來解嘲失意旅行，不知適用否。
我不尬意別人或上帝幫我安排，我喜歡自己安排；事實上，已盤算焦土備案好幾日了。
但倘若意氣用事，失血代價實在太大，所以延長戰線之妄圖，總歸只是胡夢囈語一場。
火燒赤壁來得快也去得急，燭光渺渺黯淡下來，只剩微弱殘紅似不甘的我，欲走還留。
回房後，手寫紙條，上書代訂明晨計程車去港口的請求，再夾至黃藥師辦公室的門上。
其實也不知這樣做黃藥師會不會看到，因為近十天下來，根本也沒再跟黃藥師碰過頭。
天氣依舊差，故未再出門；上午十一點左右，忽聽有人來敲門，一陣兵荒馬亂穿褲先。
屋內有暖氣，所以僅著大內褲橫走，然冬日禦寒衣物厚重，倉促之間，難以整齊見人。
幸好開門查看，人未走遠，是一位沒有見過的英俊青年，笑容滿面表示計程車已訂妥。
他遞還紙條，上寫確認事宜；丹尼急忙追問，07:00 開船，06:30 才接怎麼可能來得及？
估計是黃藥師的兒子，如果不是兒子那就是女婿郭靖的青年聞言，立馬露出燦爛微笑。
郭靖一派輕鬆表示，桃花島 Sakrisøy 離港口 Moskenes 很近，不消十分鐘，必可抵達。
既然人家郭靖都這麼說了，我也不好再多質疑什麼，最好你計程車司機不要給我遲到。
Lofoten 最後一日，臨別之際問我還有什麼心願？能做的大概只剩 Reine 的色溫拍攝了。
熬到下午三點，算算腳程，揹起小爛腳架，出門赴約，估計應可在四點之前步抵 Reine。
瞧瞧這鋪天蓋地的雲層，Lofoten 最後一夜的極光看來已是不可能的奢求了，失望至極。
都知要順其自然，都曉要隨遇而安，可不管告訴自己多少遍，還是無法克制那股落寞。
自 2014 冰島以來，此行感到最大挫敗，天氣或許為最大敗因，但眾口過譽也難脫其咎。
除了極光，我們多少衝著「挪威最美的漁村」、「世界最美的島嶼」等讚詠頌詞而來。
然而對照眼前光景，我不由得懷疑，那些褒揚鑠金者，究竟見過世上多少漁村或島嶼？
村口的觀景台上，已經有些人車卡好位了，看來所見與我略同，皆知配合天時之重要。
當然如此批評也不盡公允，畢竟我的 Lofoten 先天不良，後天又失調，導致兵敗如山倒。
叉路口往右再過去些，便是 Reinebringen 登山步道起點，冬天等同玩命，萬不可輕試。
也許眾人口中的「人間仙境」，應當從天上的 Reinebringen 鳥瞰下來，方能得到正解。
抵達 Reine 村口觀景台的時間剛剛好，幽藍正開始取代灰色，畫布上終於起了點振奮。
細細品味，此時此景的 Reine 說實在的，還真不錯；背山傍水，燈火點點，寧靜致遠。
身旁攝手均配備長大砲 + 重腳架，我挺好奇這樣稀疏的畫面，別人都是如何從中取景？
在我看來，豐富度不足，能發揮的空間不大，頂多就是左右挪移幾步讓角度不同罷了。
也就是說，觀景台上拍來拍去就是這樣了，兼之枯枝前景不佳，圖框的變化著實受限。
天色暗得極快，雲沉霧重；Reine，這個所謂「最美的漁村」，恕我也只能力盡至此了。
約四點半左右折返；沒下雪、沒有陽光，今夜大概也難見極光，我的 Lofoten 失敗收場。
回程路上，遠望隔岸星火燦爛；如果此時能從 Reinebringen 山頂俯瞰下來，肯定壯觀。
冬天 Reinebringen 有雪崩危險，曾見過國外高手冰斧攀登並雄覽極光的照片，太驚艷。
記得高手在該文中提到，他自詡是世上目前冬季成功登頂 Reinebringen 的天下第二人。
儘管 2017 降雪量極低，但我想挑戰 Reinebringen 仍屬不可能的任務，保證有去無回。
所以笑坐 Reinebringen 山頂復傲擁極光的畫面，只能存在於高手照片中和我的想像裡。
返回 Sakrisøy，披薩作晚餐後，丹尼悶悶不樂，遂用小爛喀秋莎播放喜愛的民謠解憂。
和我乃瑋正擁躺於沙發上發愁，此時莫西子詩《要死就一定要死在你手裡》一曲響起。
由於此曲錄製時，較其他首明顯音壓過大，為免吵擾鄰居，丹尼趕緊起身將音量調小。
接著習慣性順手拉開窗簾，往窗外隨便瞧瞧，誰知，竟看見天邊掛著一道穩定的白光。
隨手拉開窗簾向外察看極光是否出現，是我們入夜後待在漁屋裡最常進行的反射動作。
至於極光和雲，我們已能辨別兩者的差異，所以當下丹尼立刻驚呼，「極光出來了！」
這一夜當感謝莫西子詩，否則丹尼不會在那一刻跳起，也許就一直躺著而錯過了極光。
上帝的憐憫，降臨在 Lofoten；一小時前，猶愁雲慘霧。現下，竟奇蹟似地等到了救贖。
☸ Tromso, Reine, 201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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