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foten ☸ 24
「我喜歡將暮未暮的原野，在這時候，所有顏色都已沉靜，而黑暗尚未來臨。」~ 席慕蓉
細雪開始變成了小雨，我切換成落荒而逃，心知肚明眼前這一片白，不可能持續太久。
返回漁屋之後，順道瞧瞧其他區域，我沒有太多喜悅，無法化為進黃藥師餐廳的動力。
天色慘灰，海水猶呈現出淡淡青色，為這個寂寥世界，做出一點不甘平凡的最後掙扎。
偶爾傳來敲打聲，破壞這一片寧靜海僅存值得稱許的祥和，幸好我們的漁屋離此較遠。
蒼白的雪景，無力支撐我繼續流連下去，踩著濕滑的斜徑，終又潛遁回至暖氣的基地。
午後，大雨持續沖洗，地面積雪開始消失；竟就這麼渾渾噩噩、乏善可陳又度了一日。
Day 14 02/Feb/2017 (Thu) 漁屋下，不時發出咕嚕咕嚕聲響，似在譏笑我的進退失據。
出來查看，昨日下的雪早已無影無蹤，連日苦等不至陽光就算了，連點雪也不留給我。
白雪粉妝被雨水無情洗盡，陰霾卻依然揮之不去，我彷彿被反縛困死在這巨大牢籠裡。
悻悻然撤回漁屋，分不清是早餐還是晚餐，只剩食物勉強撐場，虛度光陰，煞是悲涼。
一日又將過去，心煩意亂，書也讀不太下去，直盤算著如果延長戰線所需付出的代價。
惱人的是，氣象預報顯示，恰在預定離開 Lofoten 的那一日起，接下來天氣將全面大好。
無產階級不是樂觀的旅行者，從來都不認為「強運」這件事存在，或跟我們有所關聯。
我們所能做的就是，盡可能以時間換取成功機率，不信陽光喚不回，不容天空盡成灰。
不料這回賭在 Sakrisøy 十晚真的砸了鍋，感覺老天爺開了個玩笑，直捅的我心在泣血。
丹尼不願乖乖就範，著手查詢更改班機、延後返台的可能性，及勢不可免的最小代價。
心想 Lofoten 應該是一期一會，這輩子或許不會再來第二次了，究竟該拚？還是該放棄？
畢淑敏說，人生有三件事絕對不能節省，第一是學習，第二是鍛鍊身體，第三是旅行。
無產階級在旅行上並不喜歡精打細算，不比許多自傲多少天只花多少錢的省錢背包客。
在小爛台灣可以粗茶淡飯，但出門雲遊在外，我們不會刻意地節衣縮食以求壓低支出。
當省固然則省，可若是在境界上能臻於更高層次的理想，我們也會毫不猶豫地花下去。
只是這回假設當真要延長戰線，不管怎麼改動，都是逼近或相當於另一次遠行的花費。
腦海中閃過各種可能結果，孤注一擲？還是聽天由命？實難決斷，且將煩惱留待明天。
向晚，趁色溫降臨之際，我們又來到 Sakrisøy 對岸 Rostad's Rorbuer 無人紅色漁屋前。
盤桓一陣後，決定爬上 Olenilsøya 島頂，看看從 2D 拉高至 3D，景色是否亦隨之進階。
天色昏暗，兼之地面濕軟，不太好爬，但閒置已久的體力無處使，硬爬也要設法上去。
不算太辛苦，也說不上 easy，約莫十分鐘左右，就登上了 Olenilsøya 乾燥的石塊丘頂。
這兒不算 Olenilsøya 的至高點，不過也相差不遠，視野已符合期待，故爬到這裡就好。
一彎燈火長蛇陣，自右而左蜿蜒亮起，好一幅斜橋曲水繞樓台的北極圈漁村蕭瑟景象。
此番冬季無緣最負盛名的 Reinebringen 登山步道，來個聊以安慰的 Olenilsøya 蝦也好。
黑夜來得很快，為了避免下山時橫生枝節，不多戀棧，趁著尚有微光時趕緊撤了下來。
今晚雲層又是濃得化不開的惆悵，唯遠方透破出一息尚存的天光，正在做垂死的掙扎。
曹雪芹在《紅樓夢》裡，這麼寫道，「人生多的，就是遺憾。幾人辦得到，放眼看。」
坦白說，當下心裡確實放不開，一門心思有九成都在避免沒有見到晴朗 Lofoten 的遺憾。
但思索回來，如此一個沒下雪的北極圈冬天，即使陽光露了臉，也未必呈現至善至美。
是否延長戰線的交戰，一直在心頭縈繞不去；稍後的極光，則暫時將我從兩難中脫離。
今晚雲層雖厚，然月光明亮皎潔，根據經驗，我們判斷 Hamnøy 方向可能出現了極光。
經相機測試，果然呈現綠色反應，但很明顯屬於雲後極光，也就是品相不佳的次級品。
月亮高掛在 Reine 山頭之上，倒是突破重圍，無懼密雲封鎖，奮力與四周黑暗相抗衡。
在門前觀測等待了許久，遠方極光始終被壓抑在黑雲之下，沒有更進一步的出色表現。
最後，冷夜孤瑟，枯等也是枉然，只得黯然放棄，結束了留在 Sakrisøy 的倒數第二晚。
Day 15 03/Feb/2017 (Fri) 一大清早，喜見海灣山頭微亮，急忙披衣戴甲，火速出門。
這一個早晨，我終於不是在一種混沌不清、失魂落魄的狀況下醒來，感覺特別地舒坦。
儘管天空仍處於一種晦澀不明，可我能感受到陽光正賜予這一片島嶼炯炯煥發的生氣。
想不到在 Lofoten 也能看見猶如海拔四、五千公尺以上的日照金山，一時只能屏息以對。
雖然這片金光照射範圍只是局部性的，但我們的標準現在已降至非常低，很容易滿足。
如火焰一般地燃燒，恰好是三角形的左側山體最為紅亮，並倒映水中，極度奇幻瑰麗。
往光源日出方向望去，其實並非金芒萬丈的劇力萬鈞，而仍只是稍有起色的欲振乏力。
人只有失去，方知珍惜。我已不貪圖什麼春秋大戲，只求能在記憶的北極圈添上一筆。
☸ Tromso, Reine, 201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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