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foten ☸ 19
《莊子》:「水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舟也無力。風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翼也無力。」
我想景色之道理亦然；景色景色，「景」，還得有「色」來搭襯，方可成就所謂的美。
Hamnøy 的這幾間漁屋，堪稱 Lofoten Islands 的 Iconic view 之一，儘管我不是很認同。
之前不曉得這個 view 的拍攝點在哪兒，直到此刻，才知其原來位於燈火闌珊的橋頭處。
好景十之八九，皆尚需仰賴陽光加持，方展動人絕「色」；無奈我的太陽，久候不至。
退而求其次，既然沒有明媚版的 Hamnøy，那麼 magic hour 的色溫版，或許也可交代。
此時見橋頭已排開一列腳架，眾攝影者正專注捕捉經典畫面，看來我的推測並沒有錯。
Magic hour 之幽藍，極度魔幻；但我卻忘了帶腳架，只得將相機置於護欄，湊合著拍。
一邊欣賞，一邊偷看其他攝影師相機螢幕上的成果；十分鐘後，天色趨暗，霧雨欲來。
收工之際，忽然一陣冰雹隨狂風打來，我乃瑋只能狼狽地舉起 Stream Trail 包權充盾牌。
一時間，槍林彈雨，天昏地暗，萬箭齊發，日月無光，我乃瑋化身圓盾後的美國隊長。
英勇抵抗過突如其來、彈如雨下的冰雹後，四周又歸於平靜，好似剛剛什麼也沒發生。
雲霧後方乍現的清朗天色，提醒我，現在其實也才下午四點左右，並非已然入夜時分。
忽瞥見一彎明月於濃墨破綻處現身，方才大悟，我的良辰美景皆壞在這些烏雲的手上。
公車駛來，車燈前方的地面一片珠粒淒白，想必是適才追魂冰雹一陣鋪天蓋地的傑作。
降雹趨緩，偶爾似雪片飄落；昏黃的街燈、詭譎的夜沉，妝點著一幅幽冥的末世景象。
如若抽離除卻那些惱人不散的巫雲，說不定此刻天際，亦能清皙透亮，有如傅粉何郎。
襯底的剛性山勢，果如我預期，撲上了銀霜白雪之後，線條更加立體，個性分外鮮明。
撇開極光因素，之所以決定冬季造訪 Lofoten Islands，乃因對其「質勝文則野」之觀察。
「質勝文則野」，指的是 Lofoten 當地的黝黑山系，在吾看來，蒼勁有之，柔沛卻不足。
試直言之，行前遍覽眾家遊記，Lofoten 夏季的山貌形態，我無法給予 A 級風景之評價。
動輒什麼「最美島嶼」、又什麼「最美漁村」，我看不過是吹哨壯膽、自抬身價而已。
然而，仔細分析，發覺當中仍不乏佼佼者，且皆具一共同點，那就是「大約在冬季」。
關於這一點，於冰島旅行過後，吾即有此體認，因為冰島也是個「質勝文則野」之地。
凡此等北國荒涼之境、不毛之地，夏季雖是旅遊旺季，可惜恰好缺點畢露，無所遁隱。
不若冬季，銀色大地，遮瑕為瑜，「文」的部分增強了；反「文質彬彬，然後君子。」
望著皎潔一勾明月，復又迎來一陣風雪，待返回 Sakrisøy，天色已盡墨，足印卻正新。
雪是一種很奇妙的恩賜，尤其對於居住在亞熱帶的島民，少見多怪，更具有溢美魔力。
即便今年北極圈雪量不盡理想，但僅略施薄脂，便輕易將 Lofoten 山勢之美給勾勒出來。
的確，無怪乎冬遊冰島者，舉目白雪無邊，不見底下荒蕪，缺點反一夕逆轉成了優點。
一語形容，「粉飾太平」；不過有些景點仍應安排於夏季為好，畢竟有其特殊賞味期。
譬如 Reine 附近的 Reinebringen 登山步道，冬季去爬，生還的可能性不大，只得放棄。
就是抱持著這樣的想法，所以我們才選擇冬遊 Lofoten，並希望其成為絕佳的極光背景。
等了數日，終盼到清晨的一場小雪，這才有了今日走去 Hamnøy 看看經典場景之動機。
雖然天候始終不佳，但至少上了粉底的海上群山不是黑禿禿的，美感上尚稱差強人意。
這晚，天空缺乏極光展演的條件，我只能窩在 Sakrisøy 漁屋裡，繼續碧海青天夜夜心。
Day 11 30/Jan/2017 (Mon) 或許昨夜又下了一場雪吧，早上起床，天地似更白了些。
虛耗般地、與天氣之對賭持續中；一月 30 號這天，可以小平同志的「三起三落」比擬。
昨日僅走至 Hamnøy 橋頭，攝影家中軍大帳 Eliassen Rorbuer 沒見識到，還想去瞧瞧。
而今天所謂的「三起三落」，就是我們三度意欲再赴 Hamnøy，卻三度遭到冰雹打退。
這並不是很愉快的經驗，意味著我們被困在了 Sakrisøy，連出個門竟都成了一種奢求。
幸好，我們尚有鍾愛的 Reinefjorden，沒人與我爭搶冬季限定的這方山水，可恣意獨享。
其實出門必經的這片碼頭已不知來了多少回，但每次通過，都忍不住要繞進來望一望。
一艘漁船悄然無聲地駛進了畫面，像隻螢火蟲滑過林間，連寂靜都沒有察覺它的出現。
O Captain! My Captain! 喔，船長，我的船長，何時你才能引領我離開生命痛苦的汪洋。
天空的鳥、海上的船、泛起的波，是表象的從容；看不見的是，冰冷的風自臉頰拂過。
諸葛亮《誡子》篇：「夫君子之行，靜以修身，非澹泊無以明志，非寧靜無以致遠。」
弘一法師亦云「識不足則多慮，信不足則多言，理不足則多辯。」還我一個安靜世界。
「誇誇其談者虛，口吐蓮花者淺。」奈何世人多以不知為知，故而我只能以無言為言。
願我亦如漁架，「抬頭時觀山，低首時看海，通浩然之風、立不屈之骨，大寫人生。」
☸ Tromso, Reine, 201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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