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foten ☸ 04
我不再和誰談論相逢的孤島,因為心裡早已荒無人煙;這座挪威孤島,名喚 Sakrisøy。
孤島,孤得徹底,孤得好,我喜歡這世界只剩下我和我乃瑋;沒有人,便沒有了煩惱。
Sakrisøy,一個大約只有三公頃的北極圈小島;2017 的冬季,我們在這兒躲匿了十天。
十天,用於面積這麼小的地方,是久了些;但對於等待極光來說,十天,只是剛剛好。
世人俱云 Lofoten Islands 為「世界上最美的島嶼」,且皆奉 Reine 為豔冠群芳之翹楚。
吾天生反骨,獨不以為然;所謂「最美的漁村」,在我看來姿色平平,不若 Sakrisøy。
於是我們決定將極光基地設於 Sakrisøy,而非知名的 Reine、或攝影家聚集的 Hamnøy。
事實證明,毋需報名極光團,只消走出家門幾步路,就可獨享這一片無人的極光海景。
挪威傳統的漁屋(Rorbuer),外觀均以紅色為主,四處皆然,可偏偏 Sakrisøy 特立獨行。
Sakrisøy 島上房舍,一律漆成鵝黃色;只要見到了黃色,就代表唯一的 Sakrisøy 到了。
介於 Hamnøy 與 Reine 之間的 Sakrisøy,就是這麼勇於顛覆世俗潮流,膽敢與眾不同。
說平凡,Sakrisøy 倒也平凡;一條馬路貫穿,三兩尋常人家,並不會讓人想多看幾眼。
可當極光倏起之際,那畫面之強悍熾烈,簡直銳不可擋,黃麻雀頓時變身成為綠鳳凰。
Sakrisøy,便是這樣一個藏歛不凡於平凡的小漁村,默默等待著有緣人有朝一日來發掘。
透過 booking.com,我們訂了島上只此一家的漁屋,Sakrisøy Rorbuer,隱居遠世十晚。
乘公車初抵時,大雨滂沱。主人在 office 門口貼了張字條,教訪客打電話或到他家找他。
找到桃花島主的家以後,結果沒人應門;又央請路旁工人幫忙打電話,居然沒人接聽。
既然如此,路口有家頗負盛名的漁貨小吃 Anita's Sjømat,不如去填個肚子,消磨時間。
誰想,生意興隆的 Anita's Sjømat 冬季竟歇業;回過頭,擺在 office 門口的行李已不見。
原來是桃花島主黃藥師神不知鬼不覺地回來了,旁邊還有年輕俏皮又美麗的女兒黃蓉。
黃藥師對剛剛的人間蒸發不置一語,提了咱的行李,逕自領我們來到要待十天的漁屋。
每間 Rorbuer 都有自己的名字,黃藥師給咱安排的這間暖室叫作 Håkonbua,編號 3A。
窗外是漁屋碼頭,景色平淡無奇,且白天一下子又晚上了,適宜放空或靜下心來讀書。
令人驚奇的是,照理應會受光害影響的 Sakrisøy Rorbuer,竟然可以在漁屋前直擊極光。
這著實教人喜出望外,跟芬蘭 Inari 的 Inarin Kalakenttä 一樣,極光距我僅僅幾步之遙。
可惜 Sakrisøy Rorbuer 無論內外,和 Inarin Kalakenttä 相比有如雲泥,不在同一級別。
不過所謂 Rorbuer,本就是漁夫儲存漁獲或暫時休憩的漁屋所改建,當然不可同日而語。
架高在水岸邊的素樸漁屋,正契合這同樣具有寒瑟特質的北極圈景色,恰如其分互補。
Lofoten Islands 的冬天,沒有像 Inari 那麼冷,也不用拼命燒柴,屋內的暖氣已經夠強。
然黑夜特別漫長,天候始終惡劣,若不是為了極光,在 Sakrisøy 的日子其實有些難熬。
村上春樹筆下的「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身處的 Sakrisøy,就有這種虛渺的棄世感。
Anita's Sjømat 應是黃藥師連鎖企業,冬季其實路過的祖國同胞不少,卻選擇閉門謝客。
黃藥師說島上餐廳 Underhuset 有營業,據我乃瑋推測,那不是梅超風就是陳玄風開的。
但用膝蓋想也知道,一餐吃下來肯定不便宜,所以我們都步行到半小時外的超市採購。
北極圈的隱居生活,緩慢自在;我們最愛散步 Reinefjorden 峽灣邊,靜看這一抹山色。
某晚,狂風停了,暴雨歇了;白色雪山在黑夜中竟兀自清晰,倒映在如鏡般的海面裡。
漁屋內,我們用耳朵感受潮起潮落。咕嚕咕嚕的浪濤聲,滾動催湧於腳下,近在咫尺。
漁屋外,我們用眼睛見證綠色奇蹟。長袖善舞的極光帶,窈窕曼妙於頭頂,遠在天邊。
除了暗夜的漆黑,Sakrisøy 的色調實是多變的;瞧黎明的曙光,將山頭燒得如何火紅。
未頃,又漫天赤遍,海上浮溢著一股謎樣炫彩;孤獨,最適合飄盪在這虛無飄渺瞬間。
挪威人比冰島人講究,即便孤寒,也要將小屋打造出溫馨完美,不會隨便用鐵皮屋蓋。
藍色常於入夜之前,悄然無聲地覆掩整片海灣,將水與天,均染成了素雅的摩洛哥藍。
而那神秘的綠色,絕對是期待中最重要的主角;極光登場,萬色迴避,一碧而震天下。
入冬的北極圈,居然難得地降了一場雪。白色無力,只留下薄薄一層脂粉,略施風情。
愛爾蘭作家詩人王爾德(Oscar Wilde)說,「沒有烏托邦的世界地圖,是不值一瞥的。」
"A map of the world which does not include Utopia is not worth even glancing at." Indeed.
「我們都生活在陰暗裡,但仍有人仰望星空。」即使極光時而隱晦,我依然無悔守候。
「大多數人都從眾,他們的思想其實是其他人的意見,他們的生活不過是一場模仿。」
我渴望靈魂,如 Sakrisøy 的海水一般清澈;我期盼精神,如 Sakrisøy 的雪山一般剛毅。
愛在極光蔓延時,唯有一艘漁船與我一同徜徉在這烏托邦孤島、那墨綠的波光瀲影裡。
☸ Tromso, Reine, 201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