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42 ~
「鷙鳥之不群兮，自前世而固然。」《屈原．離騷》；吾等燕雀，果不能知鴻鵠之志。
走回鑿空的秘道裡，望著隔了層窗戶的箇中翹楚，依然是那麼地不可一世、張狂驕矜。
行至冰洞出口處，巧遇一名身形嬌小的女郎，暫卸了裝備，央請我乃瑋為她拍照留念。
吾向來以為膽敢以身犯險者，必有過人之意志、匹配強健的體格，缺一而不足以成事。
然眼前這位背插雙戟的一丈青，身形也未免太過柔弱，我很難跟猛將典韋聯想在一起。
「妳當真要從這兒一路滑到山下去?」女郎聞言點點頭，奧中年反不禁倒抽了一口寒氣。
附上南針峰纜車站剖面圖，鬼斧神工、盡在不言中，目前的冰洞口在編號 4 這個位置。
正當我們為白朗峰前的巾幗不讓鬚眉感到敬佩之際，一丈青扈三娘忽然又折返了回來。
「It's too cold...」止不住顫抖的身軀，一丈青隔著只露出眼睛的頭罩，吐出了這幾個字。
這番說辭我完全可以接受並理解，我無法置信的是，一隊勇士仍前仆後繼走出冰洞去。
看來咱們的一丈青今兒個是被零下二十五度的低溫打敗，準備鳴金收兵撤回扈家莊了。
其實懂得量力而為、知難而退者，實則大勇若怯；徒逞暴虎馮河者，必受大自然反噬。
出自一顆敬畏高山的心，臨陣退縮並不可恥；知己知彼作萬全準備，才是真正的勇敢。
2015 勞勃瑞福的電影《A Walk in the Woods》，中文片名翻得好，「別跟山過不去」。
是的，雖說仁者樂山、智者樂水，但面對大自然，人類應當懂得謙卑、謙卑、再謙卑。
截至 2017 本篇發文為止，一名央大研究生於白朗峰失蹤已歷 23 天，法國已停止搜救。
本日，另一名曾創下多項紀錄的瑞士登山界傳奇人物，亦不幸於聖母峰附近失足身亡。
近來屢有令人唏噓及疑惑的山難事件，本來局外之人不明真相，實不應妄加臧否非議。
然而既背繩墨而追曲兮，就更應如毛主席所說「不打無準備之仗，不打無把握之仗。」
不管一丈青在我們相遇的這一日，於冰洞口猶豫了半天，最終有無克服低溫滑下山去。
但我相信臨淵選擇急流勇退者，跟這些戰戰兢兢的成功冒險者一樣，都值得給予尊敬。
越過鐵橋，上了天梯，我們轉往上頭有座餐廳的北峰觀景台邁進，無奈舉步略顯維艱。
空氣稀薄，此刻我乃瑋開始感到些不適，或許是受凍得太久、又或許是步履太快所致。
2003，曾登過瑞士少女峰(Jungfraujoch)海拔 3571 公尺的觀景台 Sphinx Observatory。
2011，雪山飛狐亦曾笑傲江湖於德國第一高峰，楚格峰(Zugspitze)，海拔 2962 公尺。
過往的阿爾卑斯經驗，雖不算灰熊的 Marc Gasol，卻也不算綠衫軍的 Isaiah Thomas。
所以這回南針峰(Aiguille du Midi)的 3842 公尺，儘管高了些，我們並沒有太放在心上。
但畢竟零下二十五度之冷，是即使習慣冰天雪地零下十幾度的我們，也未嘗經歷過的。
加上這道登天雲梯彎彎曲曲的，爬階梯時尚須費點兒勁，終導致高原反應症狀的出現。
我乃瑋愈爬愈覺得喘不過氣來，臉色變得極蒼白，同時全身開始無法控制地顫抖起來。
沒想到高山症來得這麼快，可是現在上不得又下不去，卡在半空原地休息也不是辦法。
若是停下腳步只會讓身體凍僵，不得已，只能攙扶並鼓勵我乃瑋一步一步慢慢向上爬。
餐廳就在上頭，只要能撐著走進餐廳裡，暖氣的空間應該就可稍稍紓緩高山症的痛苦。
只是我乃瑋的呼吸似乎愈來愈不順，胸口起伏急促；幫不上忙的丹尼，渾身冒了冷汗。
短短幾分鐘的時間，卻好像過了幾年那麼久；終於，咬牙掙扎地，拖到了餐廳的門口。
一進餐廳，第一個感覺便不妙，因為裡頭的暖氣根本不暖，絲毫沒有升溫保暖的效果。
而且裡面亂哄哄的，看得更加心煩意亂；胡亂找了個走道邊的位置，先讓我乃瑋坐下。
想去買杯熱巧克力讓我乃瑋祛祛寒，這時靠窗位置的好心人也察覺到了我乃瑋的異狀。
窗邊有暖氣出風口，比走道暖和多了，兩位好心天使主動讓出了位置，給我乃瑋取暖。
不料高山症卻未見好轉，我乃瑋忽然痛苦淚崩，說已經無法呼吸，感覺自己快要死掉。
手足無措的丹尼，緊緊搓揉著我乃瑋冰冷的雙手，不停安慰別睡著；這一刻，太難熬。
我乃瑋邊流淚，邊說好像要失去意識般地睡去；周遭的遊客見狀，均投以同情的眼神。
數分鐘後，症狀逐漸紓解，然後待會兒又可以若無其事笑嘻嘻地拍照，這就是我乃瑋。
歷經了南針峰上高山症九死一生的存亡關頭，丹尼明顯驚嚇過度，我乃瑋則照玩不誤。
兩小杯熱巧克力暖胃，情緒平復；休息過後，我乃瑋又可以活蹦亂跳，視酷寒如無物。
這驚心動魄的過程，從此成了我們最難忘的旅行經歷。記憶的苦，與南針峰合而為一。
北峰觀景台的視野遼闊，不遑多讓；瞧旁邊那根冰柱，便知山頂的低溫強風有多恐怖。
此處可清楚望見下方的 Bossons 冰河，以凝結時空的萬鈞之勢衝向山下的 Chamonix。
主峰南針，擎天一柱，仰之彌高，鑽之彌堅，是否適才也默默見證我乃瑋的生死歷劫。
雲端上，北風呼呼地吹，吹拂起我亡命天涯的勇敢，再將其冰成一道此生無悔的孤絕。
ღ Best of the Alps ღ
留言列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