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apland ৫ 23
Day 8 06/Feb/2016 (Sat) 浮起於地平線上的太陽,就這麼輕易地、被我乃瑋給抓住。
晨起,樹梢的白色鳥巢,依舊在我淺暈淡染的雪地木屋畫布中,扮演畫龍點睛的角色。
雪中無甲子,人間重晚晴;寒未盡,不知年月,掐指算來,五晚的幽居已至最後一晚。
明天就要離開 Inarin Kalakenttä 返回赫爾辛基,心底縱有萬般不捨,怎嘆人世充滿奈何。
與其坐而神傷,不如起而力行;樹林後方,天色粉異,當把握光陰,將美好進行到底。
著裝完畢,丹尼照例率先獨自外出;回首我們住了五天的湖畔小木屋,怦然心動如初。
一個「靜」字,足以道盡這北極圈畫面以外的一切,Lake Inari 之空靈,擴散無聲無息。
此時耳裡聽到的,只有自己身處零下低溫、略顯吃力的呼吸聲,同時感受鼻孔的律動。
另外,便是腳下雪碎的聲響;多數人只有塞車「雪隧」過,卻不明白另一種「雪碎」。
那是大自然對你最直接的天人感應,雪碎之聲的輕重緩急,全由你如何邁開步伐而定。
但很快地,你就會忽略了聲音的存在,因為天空的漸層實在太美麗,一舉奪走話語權。
已經忘了是第幾回、像這樣孤自一人佇立於結冰的 Inari 湖上,究竟是奢侈?還是放逐?
可以確定的是,埋浸於靜寂的此刻,將會是我返回嘈雜的現實世界之後,最懷念的事。
台北馬路上常聞名車引擎低吼、聲不驚人死不休;可世人的富有,卻是我眼裡的貧窮。
名車再炫再快,開不出小小的島嶼,更跑不進一望無際的北極圈,不過井底繞繞而已。
反之,無人的冰雪天地,沒有任何炫耀對象,不需要裝腔作勢,一切回歸本我,真好。
當下心境,就如覆雪冰鎮的 Lake Inari 一樣平靜,一縷愁緒不掛,直達橘色的遠山天際。
富人的豪宅再大,大不過我天空地闊的銀毯萬頃,對我而言,那只是一組昂貴的囚籠。
與其讓自己淪為世俗價值觀下的囚徒,我寧願傾我所有,來換取一夜也好的天堂之宿。
走回 Inarin Kalakenttä,這棟圖畫中的木屋,就是和我乃瑋一起匿蹤隱居了五天的地方?
再看它一眼,依然美到令我懷疑自己,再陶醉一次,無法置信已時時刻刻活在風景裡。
整備妥當,偕我乃瑋二度出門;Inari 的歲月如同影印一般,在雪白之中日復一日度過。
每日重複一模一樣的過程,卻始終滿心歡喜;寒天踏雪,身雖凍,冰霜歷盡,心不移。
走進曙色,走進了自我的心靈;素顏的 Lake Inari 已十分姣好,擦點兒胭脂,更顯姿色。
常見大夥兒用手機把人頭拍得幾乎佔滿了螢幕,我不喜歡,我喜歡把人拍得愈小愈好。
旅行時愛拍照,除了留念,我總想呈現出人與環境的互動,最好還能反映當下的感受。
在我的眼裡,環境永遠是攝影的主體,人不過是客體,不容喧賓奪主,切莫主客易位。
如何拿捏得恰如其分,著實諱莫如深,但我寧可失其比例過小,也不願肆意自大膨脹。
我無法接受那些人臉所占比例比背景還多的旅行照,因為我都只看到人,沒看到風景。
重入雪原,恰好趕上了日出,想叫我乃瑋做個環抱太陽的姿勢,可效果好像不太理想。
原本純白的畫布,轉瞬間雨露均霑地鑲鍍了一層金色,同時印染上了兩道長長的人影。
那麼來個 Michael Jordan 飛身單手火球扣籃的英姿吧,不錯,沒有拿個 10 分也有 9 分。
迎來連續第三日的晴朗,且穩定日甚一日,天氣大好之程度,超乎我們的想像與預期。
就喜歡世界的構圖如此簡單,我乃瑋依依東望,好似整個 Inari 只有我們和太陽的存在。
或許兩位芬蘭連襟大叔,此時也正站在隱身林後的木屋前,和我們一樣靜靜看著日出。
人生よ、かかってこい,北極圈旭日東升之美,非眼眸所能盡收,已昇華成一種境界。
儘管 Inari 景色拙平無奇,但衝著方圓百里這一份無人的靜謐,我願意長住以有生之年。
黃金日出的這齣開幕,拖戲拖得很長,大約持續了半小時之久,太陽仍脫離不了山頭。
影子如時光般悠長,與冰上溝渠交錯著;身體受零下低溫的冷酷催趕,不禁萌生退意。
像一艘航行於北冰洋的船兒哪,不管漂流得再遠,身旁的晶瑩再美,終究要徐徐返航。
散文大師梁實秋於《雅舍小品》旅行篇寫道,「旅行是一種逃避,逃避人間的醜惡。」
「要看日昇月落,需要左右鄰居沒有遮攔;所能看見的青天,永遠只有那麼大一塊。」
而今我於 Inarin Kalakenttä 隱遁,「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清風明月」,終可恣意妄享。
溫度計顯示,現在零下 17 度;回到小木屋後的第一件事,便是趕緊往壁爐裡添柴加火。
早餐吃啥好呢?來吃牛肉麵吧。北極圈也能吃到牛肉麵?這就是無產階級厲害的地方。
屋外倉庫所剩乾柴已不多,撐到明天離開應該沒問題,還好大前天有叫 Päivi 多砍一些。
再煮一鍋玉米湯喝吧,極光任務已達成,原本的戰備儲糧可無後顧之憂地安心消耗了。
同時也可開始構想返回赫爾辛基後,渡波羅的海、赴愛沙尼亞、拉脫維亞的 B 計畫了。
陽光亮燦地照射進了屋裡,我們的落地窗外竟是如此圖畫風景,如夢似幻,不可置信。
「只有神仙和野獸才受得住孤獨。」我想梁實秋還漏了一種,那就是頑強的無產階級。
Inari, Baltic Sea ৫ Northern Lights